第23章
作者:亦舒    更新:2021-12-07 14:22
  她们买了水果上来。
  祖斐接过苹果,放到嘴边,咬一口。
  小女孩关注地看着祖斐。
  祖斐朝她笑一笑,“谢谢你。”
  小女孩腼腆地点点头。
  沈培回来了,右手提着大包小包,这家伙,定是趁午餐时间去购物。
  “沈培,”祖斐连忙过去,“买了什么?”
  沈培没料到她有心情问及这种琐事,连忙答:“女儿的衣物。”
  “天气真的很热了,是不是?”
  沈培呆呆看着她,竟说起天气来了,这位小姐,葫芦里卖什么药,沈培不禁有一丝惶恐。
  只见祖斐如服食过镇静剂似,动作较常人慢一点,但不急不躁,按部就班。
  下午,沈培一直注意她,同大姐开会,她做的几点注释,也相当有水准,补充了计划的不足。
  祖斐好像没事了。
  她难道已与靳怀刚达成协议?
  轮到沈培心不在焉。
  会后周国瑾说:“这才是方祖斐呀,恢复常态,令我放心。”
  祖斐紧紧握住大姐的手。
  周国瑾不明所以然,但机警的她知道祖斐一定有她的原因,便任由祖斐握着。
  祖斐终于放手,“明天见。”
  沈培问:“去喝杯东西?”
  “别陪我,你女儿在家等你。”
  “来看,我终于找到她要的东西,”沈培打开纸包,取出一条粉红色叠纱裙。
  “啊,”祖斐忍不住低呼出来,“谁在小时候不梦想拥有一条这样的裙子,穿上必然像个小公主。”
  “你瞧。”沈培十分得意地扬开裙子。
  裙身上还钉有一粒一粒亮片,闪闪生光。
  “太美了,她一定爱煞。”
  “是的,长大之后,很难有这样简单的欢乐。”
  祖斐点点头,开头的时候,女孩子都想做漂亮的蝴蝶。
  沈培把衣服小心折起放好,然后问祖斐:“你没事吧?”
  “我很好。”
  “祖斐,我目击你度过不少难关,这次一定也可以。”
  “是,我行。”
  祖斐并没有怀疑过自己。
  沈培收拾一下,“我先走一步。”
  她比祖斐先离开写字楼。
  这个难关,不会比她以前熬过的关口更难度过。
  因经验丰富,尽管难做,不愿意去做,也会做得很漂亮。
  祖斐觉得她胃部像是穿了一个洞,空荡荡,凉飕飕。
  那只小小的瓶子被沈培拾起,此刻搁在桌子上。
  欧阳君像一个茅山道士,不知他瓶里装着什么阿物儿。
  祖斐轻轻扭开瓶塞,近日发生的奇事太多,如果瓶中冒出一阵烟霞,有个巨人现身,向她一鞠躬,说声“主人,你有什么吩咐”,她也不会再觉得稀奇。
  但是没有。
  房间静悄悄的。
  约三四公分高的瓶子内装着液体,她将瓶子倾侧,把一两滴液体倒入茶杯内,褐色的药在水中打转化开,渐渐消失,无色、无味。
  这个人从什么地方弄来这种东西,想必也要花点心血时间,所以说要害人也不是容易的事,同样要花工夫动脑筋。一念之差。
  祖斐盖好瓶塞,把小瓶放进口袋。
  她熄掉办公室的灯,休息片刻,她出门叫计程车到郊外去。
  好奇的司机在倒后镜中打量她,祖斐别转面孔。
  天黑了。
  她不觉得路途遥远,满怀心事,一直垂着头。
  年轻的司机不由得起了惜香怜玉之心,他想,她一定是前去与什么人开谈判,他猜测,是个负心人吧?
  他同情后座的女客,感情已腐烂到这种地步,不如退出,留个全身。
  他偷偷张望她。约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见面,怕她要吃亏。
  快要到达那个指定的停车湾了,司机减低速度。
  祖斐探头出去,看到一辆车子在前面等她。
  “就在这里。”
  司机:“要不要我等你?这里叫不到街车回去。”
  祖斐点点头,“好。”
  祖斐下车,看到程作则也自另一辆车上下来。
  她迎上去,“教授。”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谈话?”
  “在车上方便吗?”
  程作则想一想,“也好,不会碰见闲杂人等。”
  祖斐上了他的车,关上门。
  程作则开门见山,“祖斐,你的入境证不获批准。”
  祖斐不语。
  “你的感情丰富,性格冲动,不合规格。”
  祖斐苦笑。
  “即使你可以顺利移民,相信我,祖斐,你也不会快乐。”
  隔了很久,祖斐答:“是,我知道。”
  “对不起。”
  “不用向我道歉,程教授,我今日要求见你,根本想托你同怀刚说,我不能去。”
  程教授有一点点意外,“你不打算亲自告诉他?”
  “没有必要。”
  “也好,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告诉我,程教授,你们那里,搞不搞人际关系,有没有排挤倾轧。”
  “这是所有高级智慧生物的拿手好戏,断断少不了,你不能看轻我们。”
  “再告诉我,在你们那里,有没有真正的自由?”
  “如果你照上头的规例法律去做,可以获得某一程度的自由。”
  祖斐微笑,那有什么分别。
  程作则十分感喟,长叹一声。
  第十章
  (更新时间:2006-04-12 11:04:19)
  “教授,我想提醒你,有一位姓欧阳的先生,对你们有超乎常人应有的兴趣。”
  “我知道他。”
  “你知道?”
  “他是个小丑。”
  祖斐悲苦中也不禁“嗤”一声笑出来。
  “他走遍全世界尾随我们,绝不放弃,一有机会便要暴露我们。”
  “他可危险?”祖斐担心。
  “不,他很讨厌,但没有杀伤力。”
  祖斐放下心来,“或许他只是好奇心炽。”
  “有一个人老在你门口张望,即使没有恶意,也不受欢迎。”
  祖斐说:“他拿你当假想敌,为什么?”
  “我完全不知道所以然,或许他觉得我与他有相似之处,你怎么看,祖斐?”
  祖斐笑,“你们都是男人,还有,职业都是教授。”
  程作则点点头,“所以他名正言顺地向我挑战了。”
  “他还把这个给我。”
  祖斐把玻璃瓶交给程作则。
  也不是鲜活,程教授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接过来,摇一摇,“叫我们喝下去,好叫我们变成八爪鱼,他是不是这样说。”
  祖斐点点头。
  程作则又叹口气,“祖斐,你真是我们的好朋友。”
  “你这样说,好像我背叛了地球似的。”
  程作则拍拍她的手背,“真可惜怀刚不能与你在一起。”
  祖斐胸口像是挨了一拳,眼泪夺眶而出。
  程作则知道她倔强,只得假装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祖斐说:“我不想……迟些拖下去……留一条啰嗦的尾巴。”
  她没有抬头,看不到程作则的表情。
  “我会告诉怀刚。”
  “我只是我,”祖斐说,“你们一定明白,你们对我们性格的认识,恐怕远在我们之上。”
  “我们都喜欢你,祖斐。”
  “我知道。”
  “你看来非常疲倦,祖斐,待我送你回家休息。”
  “我有车。”
  程作则替她打开车门,祖斐慢慢向计程车走过去。
  司机看见她无恙,松口气。
  谁说没有好人,谁说人已经不再关心人。
  祖斐哑声说:“请载我回去。”
  司机发动引擎,驶回头。
  他劝道:“小姐,那人比你大好多,你跟他也不会幸福。”
  祖斐不出声。
  任何人都看得出她哭过,难怪陌生人表示同情。
  祖斐付了双倍车费。
  那年轻的司机目送她上楼,才把车子开走。
  祖斐真正瘫痪下来,扑倒床上,口中念着:“……求你转向我怜恤我因为我是孤独困苦,我心里的愁苦甚多,求你教我脱离我的祸患。求你看顾我的艰难……”
  方祖斐终于忍不住,嚎陶痛苦失声。
  十八岁的时候,她曾经许下诺言:过了二十一岁,誓必不再哭泣。她失败,没有做到。渐渐祖斐相信要求过严妨碍养生,于是又暗暗许愿:过了二十五,再哭就得掌嘴。许久没有再犯,偶尔也沾沾自喜,但今日又哭了。
  真是一种惩罚,因为尚要肿着眼泡见客。
  心灰以后,一切趋于平静,最重要的是,这是她的选择,至少她愿意这样相信。
  沈培同她说:“其实跟靳怀刚一走了之也不是坏事,你迟早会习惯下来,移民有移民的好处,许多人都过得很愉快,说到繁嚣、妖异、诡秘,很少都市比得上这一个,能在此地住上十多二十载,哪里都去得。”
  祖斐的心隐隐作痛,不能回答。
  沈培说:“站在自私立扬,我不愿你走,对了,祖斐,怀刚到底来自哪个国家?”
  “现在还管他作甚。”
  “有一刻,我看得出你是真想跟他双双离去的。”
  这时候,周国瑾走进来,“好哇,我独个儿舌战群雄,你们却在这里凉快。”
  她顺手取过沈培的杯子,转到杯口另一边,呷一口水。
  祖斐猛地打一个突,想起来,“喝不得!”她叫。
  沈培用手拍胸口,“吓坏了,大叫什么?”
  周国瑾放下杯子,狐疑地看着祖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