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作者:闲野斋主    更新:2021-12-07 08:22
  这时,舞台监督来催场了。……
  第二天,毕含笑春风满面地来到周星家。周星的父母是第一次见儿子带女朋友回家,老人家倾其所有地盛情款待了毕含笑。吃过中饭,周星把含笑带到自己十一平方米的斗室休息。毕含笑先欣赏了周星的一些美术作品,又一起哼唱了《战地新歌》中的新作,气氛非常融洽。这时周星提起昨天的话题:
  “小毕,你还有一个问题没回答我,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现在可以告诉我吧。”
  没想到这一问,却引来毕含笑满脸的愁云,她心事重重地说:“我还是先给你讲点往事吧,这些事真让我进退维谷。”
  “有这么严重吗?”周星问。
  “有!我真有一种走到人生十字路口的感觉。你听我说吧。”接下去毕含笑对周星回顾了一段住事:
  那时我和许立春都在镜湖知青垦殖场落户,这是一个为安置知识青年新开辟的农场,是一个血吸虫病的患区。这地区曾一度消灭过血吸虫病,后因文革期间疏于管理,血吸虫病又流行了起来。我不幸染上了血吸虫病,这种谈虎色变的大肚子病,让我这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背上了沉重的心理包袱。农场把我送进了血吸虫病防治站后,就少有人来看望关心我了。我一个远离父母亲人刚走上社会的女知青,每天面对着一个个挺着大肚子的患者,陷入了极大的苦闷之中。我并不是害怕病魔,血吸虫这个瘟神是可以送走的,但心中的郁结却难解难分。就在这个时候,许立春给我带来了安慰和温暖,他只要一有空,便采来一束束漂亮的野花来看望我。不善言辞的他为了驱赶我心中的寂寞和忧郁,变着法子给我讲一些农场的新闻,讲一些并不新鲜的故事。虽然这都是一些小事,但他却使我保持了良好的心态,得以尽快地康复。我打心眼里感激这位给予我真诚帮助的好大哥。后来,我考上了文化革命中国家招收的第一批工农兵大学生。在离开的那一天,垦殖场开了欢送会,我从台上看到许立春默默地站在会场的一个角落,眼中充满了凄凉的神色。
  大专毕业后,我分配到红星机械厂,没想到又遇上了许立春,他是工厂招工上来的。许立春是个死心眼的苯人,虽然不能有大的作为,但工作认真负责,被厂里提为车工班长,后来又加入了党组织。有一次他患重病,连续发烧一个星期也不去住院,一个人躲在宿舍里休息。我知道后便常抽空去看他,并帮他洗衣和处理一些日常事情,在康复阶段还炖了两次鸡汤给他喝。我的本意是出于同事间的关心和友谊,也算是对当年他关心我的一种回报吧,没想到却引出了大麻烦。许立春的徒弟苏彩娥是个多嘴翘舌爱管闲事的人,她马上把这些事迅速传遍了车间,而且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许立春一上班,一些好事的人又极力煽动他,说我是爱上了他,叫许立春不要错过了机会。许立春或许曾有过这种意思,但一直没提过;而我是绝对没有爱的意思,我把他当成一个好大哥,因为他并不适合我。更没想到的是,分厂工会又卷入了这场闹剧,因为他是个忠厚的好人,大家都想帮他,成全他的好事。不久分厂业余文艺宣传队要排演芭蕾舞剧《白毛女》的片断,工会硬把这个不会跳舞,没有文艺细胞的许立春调来给我配对,我演喜儿,他演大春。不用说,这个大春演成了一个机器人,力气不小,动作像木偶,引来台下哄堂大笑闹声不绝。更伤脑筋的是经大家七嘴八舌的引导,许立春便真的追起我来了。他是个死心眼的人,像头倔强的牛,我再三跟他解释,我们只能是朋友,是兄妹,可他就是不信。从此他便像个影子似的,无时不在地跟着我,常常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身后或是我的窗户前,白天如此,夜晚也如此,真令我担忧和害怕,不知如何是好?
  毕含笑的故事讲完了,她沉重地低下头,用手拨弄着周星桌上的小泥人。这对小泥人是周星制作的,那个小女孩正十分天真地在问那个小男孩什么问题,而那个傻小子正愣乎乎地用右手抓着自己的后脑,似乎回答不出,或是回答错了。
  小居室一时陷入了冷寂之中。周星心中是喜欢毕含笑的,这点含笑也看得出来。他本希望“大春和喜儿”的恋情只是一个传闻,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经历,这经历反而使周星犹豫了。他不自觉地把许立春和刘青比较了一下,觉得许立春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施恩不是为了图报,他为了爱能默默地奉献,否则工会和工人朋友怎会帮他呢?周星又进一步设想,如果自己插足进去,无疑会成为众人唾弃的第三者。想到这儿,周星迫使自己改变主意,决定和大家一样成人之美,别让人骂自己不道德。
  “你就一点不喜欢许立春吗?”周星问。
  “喜欢,但只能像喜欢一个好哥哥一样,而更多的是敬重。”毕含笑回答。
  “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他是真心爱你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周星劝道。
  “爱是心灵的碰撞,是生命的火花,应该是双方的共同感觉。世上好人那么多,总不能都成为爱人吧?”毕含笑反驳道。
  “可许立春在你最困难的日子里帮助了你呀!”
  “不错!但恩情和恋情是不能划等号的!你不这样认为吗?”毕含笑瞟了周星一眼说。
  “道理是这么说,但是……”周星不知所措,更不知下面应该如何说了。
  毕含笑沮丧地放下手中的泥娃娃说:“好了,一切都是命!周星,你也不用说出那些‘但是’了。人啦,为什么都这么俗?硬要把恩情、爱情和道德混为一谈,甚至变成束缚爱情的紧箍,就不想想爱的至高无上和纯洁性,及对人生的意义。没文化的人是这样,有文化的人也是这样,我真怀疑现在的中国人还懂不懂爱。大家都会头头是道地说强扭的瓜不甜,可一到大事当前又都成了封建的卫道士,可悲呀!”毕含笑突然收往话,用一双美丽动情的眼睛逼视着周星说:“我只问你一句,你不会后悔吗?”
  周星低着头不敢回答,也不敢正视毕含笑的眼睛。含笑失望地转过身,不小心将桌上的那个女泥娃娃带落在地,摔成了两截。含笑弯下身子去拾,周星却连声说: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等会我会打扫。”
  “你认为不要紧,我可心疼啊!”含笑说完话,又将摔断的女泥娃娃拼在一起,装进自己的口袋说:“不介意吧,就把这个泥娃娃给我做个纪念。“
  “这怎么拿得出手!我给你重塑一个。”
  “不!我就要这一个。”毕含笑固执地说。
  毕含笑不想再坐下去,便礼貌的告辞。周星送到街口,望着远去的毕含笑背影,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无奈的悔意,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两个月后,毕含笑终于按照大家的希望和许立春结婚了,他俩是在上海旅行结婚的。尽管人们都兴高采烈地吃上了上海带来的喜糖,但在毕含笑的脸上却很难找到喜色;更加奇怪的是打从上海回到厂里后,二人便各自住回了单身宿舍,理由是厂里没有给分配夫妻住房。许立春对申请住房的反映并不积极,最后,还是由毕含笑极力争取才分到紧张的住房。
  又过了三个月,毕含笑突然郁愤地搬出了新房,重新住回了女单身宿舍。不久,分厂爆出了特大惊人新闻,这新闻让那些好心的多事人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原来许立春是个没有性功能的男人。于是好心人自动分成了两组,男人为许立春出谋献策推荐神医神药,女人劝毕含笑住回自己家去。然而,一切都于事无补。好心的人们觉得自己尽了力了,纷纷叹息一声又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恍惚世界上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这天是星期日,周星路过厂生活区附近的一个小河塘,发现一个孤独而熟悉的身影在河塘边摸螺丝,定睛一看是个女的,再仔细一瞧,这带着大草帽的渔人竟是毕含笑。周星吃惊地边打招呼边走过去:
  “含笑,这大热天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摸螺丝?小心中暑啊!”
  “嗬!是周艺术家光临,有失远迎!你是真关心还是假关心我?我这种人除了摸摸螺丝消磨时光还能做啥?”毕含笑自嘲地说。
  “话不能这么说,人……”
  还没容周星的话说出来,毕含笑便打断了周星的话,冷冷地说:“我和许立春的事都快轰动全厂了,你不会不知道吧?如果你今天是为了怜悯我,那请你立即走开!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再说,我这种人你还是离远点好,否则晦气会传染你的。你不怕别人讲你不道德吗?”
  毕含笑这一串呛人的话让周星噎了一下,但很快缓了过来,便陪着笑脸说:
  “我怕什么!我这人从来就没走过运,你没见过,我家的盐罐子都会生蛆呢!”
  周星说完把鞋一脱,便下水和毕含笑一边摸螺丝一边聊了起来。毕含笑说:
  “嗨!周星,我可没有拖你下水,是你自己下来的,染上了晦气可别怨我。”
  “怕,我就不下来了!我刚才不是说了,世上倒霉的人可不止你一人。我受的磨难不比你少,但路总得走,人总得活,遇上问题总得积极去解决。”
  毕含笑接过周星的话:“周星,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是为了怜悯或是做我的思想工作,那请你闭嘴。你刚才不是说你也是个很晦气的人,这样吧,我的事你就别提了,谈谈你的盐罐子是怎么生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