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羽化飞仙    更新:2021-12-07 06:30
  那个人的胆识令她们赞赏,不合群的孤僻也令她们好奇。“我晚上还高高兴兴找她说话,结果她正眼都不曾瞧我。你们有谁和她能聊上一句半句的吗?”曾玖雅问其他人,得到的答案均是摇头。“她从操场回来谁都不理,幸亏她最后还是通过考试,否则还不知道怎样。”一个脸上长了雀斑的女孩子望着天花板,慢悠悠地说。“对了!”睡在曾玖雅对面,梳着羊角辨的女孩突然从床铺上坐起来,不断朝她们做手势,等大伙拢过来她才压低嗓门悄悄说:“灯没熄那会儿,我正好从她床前经过,猜我发现什么了!”“什么啊?别卖关子!”雀斑女孩不耐地撅嘴抗议。羊角辨揪她胳膊,对她的打岔颇为不满。“就数你心急!等我说完嘛!”牢骚完,她煞有其事地继续说:“我发现啊……她左手腕上有道一寸长的疤痕!以前我表姐寻短见那阵,手腕也有那么一道!”“你是说她自杀过啊?”曾玖雅愕然。其他闻得内幕的女孩子们同样一脸惊诧。羊角辨作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偷偷往另端一瞥,不知对方是否被吵醒。观察了半刻,确定那人还在睡,便放下心来。但她们谈话的内容,一字不漏全被那人听进了耳朵里。不是毫无反应,而是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起。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已然没有过去。只是被她们这番‘提醒’,她不自觉摸向那道愈合不过数月的伤疤。
  三月前她何曾想过,她段思绮也有自寻短见的一天……
  死刑犯是不够资格入土为安的,就连乱葬岗也不配。这件事段思绮在行刑的前一晚才得知。中国人自古最重视的便是死后的安乐地,否则也不会有秦始皇大手笔的骊山陵墓。死无葬身之地,往往比一个‘死’字更让人惧怕。最坏的事都被她碰到了,还有什么更可怕?
  于是乎枪响前的畏惧在段思绮看来,早已不值得恐慌。即便你再胆寒,子弹一样会钻进胸膛。面对死亡她变得坦然,反倒是对于死亡后的惨况,她忍不住担忧。听闻死囚的尸身是野狗最喜啖食的美味,皆因上天觉得罪恶滔天的囚犯不需要讲人道。不仅没了墓地,连留全尸都成了一种痴念。段思绮开始祈愿,饥饿的野狗们在对她尸身吞肉饮血之际,不忘体察她的冤屈,或许她也可瞑目了。
  一声拖得长长的‘预备’,揭示着她死期将近。这时有人从背后用布带遮住她的眼睛,用宽慰的口吻对她说:“冤有头来债有主,黄泉自有鬼引路。万事皆休莫记怀,魂归阴曹早轮回。”不久连串枪响此起彼伏,段思绮随着犯人们一同倒下。然而等胸口的剧痛刺激她睁开眼时,却惊觉自己竟还在生。伤口虽疼痛难当,但她感觉得出子弹并没打进去。她好奇的环顾四周,所处的房间简陋得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凳。最可怕的是,这间‘寒舍’令她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现在她最关心的不是怎么来到这里,也不是她为何能枪口余生,而是--这里的主人是谁!
  一缕橘黄的灯光从门缝射进来,渐渐放大,一个男人的身影跃然眼前。昏暗的光线让段思绮无法看清他的容貌,只能依稀从他挺拔的身形上判断,他究竟是不是那个令她无比熟悉的人。他迎面走来,一身戎装衬得他英气十足,决不同于段思绮记忆中那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而且记忆中那个人也不曾令她有如此强烈的压迫感。眼前这人每走进一步,她都会心惊胆战,身子不住往床头缩。这一刻她认定,她是估摸错了。可随即论调便被彻底推翻,或许今时今日的冷漠,才是他。
  “云……薛云烬,你终于肯见我了?”她抖得过于厉害,差点咬到舌头。尽管她已经极力控制情绪,但这天真来临了她却变得怯场,甚至期望这天永不来。可惜,躲不过去。灯一亮,一目了然。时隔一年,薛云烬终于来了,就站在她面前。
  “我是来给你解答的,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吧?”他说得漫不经心。只因切肤之痛的,不是他。而他先发制人的坦白,熄灭了段思绮内心还未消失的辩护。这个辩护,她为他保存了整整一年。甚至面对死亡,她都不曾抛开。现在想来,坏就坏在她的抛不开。她扬起脸,战战兢兢:“我入狱和你……有没有关系?”薛云烬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闪烁:“是我指示的。”他坦白,可这种无情无义竟也毁了一个人。忍不住,段思绮终于大哭起来。这个答案她虽猜过,却并不想从他嘴里听到。而真相一旦显露一角,后面的往往更加不堪。“不仅如此,你母亲也是我安排转移的。在还不确定你是否会成为优秀的情报人员之前,她会过得比她以往的生活更好。而从今往后,世上再没有段思绮这个人,你要时刻牢记。”他要她记住,同时也是在和自己撇清。因为她不再是那个在他掌心留下字的段思绮,而他从此以后也不再是那个给她依靠,陪她一路走来的薛云烬。
  “为了这个,你就可以把我害到这步田地?”她悲愤的走到他面前,扬起手,却打不下去,“薛云烬,对我,你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吗?是否我落到这种境况,你良心就很安乐了?你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死在刑场上!”“我下了本钱在你身上,在没有获得回报的情况下,我是不会浪费分毫。”他寡情薄幸的答案,终于换来了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在抽泣的鼓动下,变得离奇亢长而嘈杂,并且在两人之间徘徊了很长一段时间。许久,哭声停止了。再抬起头时,她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我妈妈在哪里?我要见我妈妈。”“我只能向你保证她目前绝对安全,其它的你无权过问。鉴于你身体条件过差,这段时间要留在此休养。还有,我只给你一个晚上发泄,明天你若仍不服从管教,后果自负。”他依旧冷言冷语,仿佛眼前这个女子和他从未有过任何关系。这是他在一年的时间内,学得最快的一件事。
  “薛云烬!你还是不是人!我要见我妈妈!”薛云烬的告诫将隐藏在段思绮心底的怒火彻底点燃。她推开挡在前面的他,不顾一切往门口冲,但门却从外面锁上了。“没有我发话,外面的守卫是不会开门的。接受现实才是你最好的出路。”薛云烬依床边坐下,被窝还是热的,而他却决定舍弃这份温暖。接受现实同样也是他最好的出路。摇头发笑,他掏出香烟在鼻前来回闻。见她悲愤交加的向他冲来,倒不介意再挨第二掌,这样反而落个轻松。
  可惜段思绮已无力扬手,有的只剩满腔的压抑和愤慨:“薛云烬--你到底想我怎么样?!我已经被你害得没了身份,没了家,这还不够?如果你想逼死我,干吗不痛快些,为何还去救我?什么情报人员我干不了,也没这个志向!我现在只想见我妈妈!亏欠我的是你--凭什么付出代价的却是我!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薛云烬,你非得我生不如死么!”“你不够解恨对吧?”他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柄手枪交给她。见她不肯接,便强行掰开她的手亲自示范:“拉开这里的保险,食指钩住扳机,对准目标,脑门好不好?要么心脏!”他拽着她颤抖的手从太阳穴移向胸膛,最终定在了心房处。怕她还不够清楚,他十分耐心的教导:“现在你只需双手握紧枪,食指轻轻一勾,子弹势必会打穿我的心脏。这个机会我只给你一次,所以机不可失。开枪吧!”
  他一本正经的提示她,表情真诚得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这令段思绮莫名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是真的在等她开这一枪。明知道她不可能办到,还要故意做给她看。他越是表现得坦然大方,她就越加倍的憎恨:“你太狡猾了!到了现在还要算计!”当理智全线瓦解,她忽然盲目的以为伤害自己,便是唯一可以惩罚他的方式。死,似乎成了她必然的出路。反正在世人眼中她是个已伏法的死囚,既然一无所有,她还拿什么苟活!如果活下去的代价便是继续被他利用,不如一死!掉转枪口,她瞄向自己。薛云烬眼明手快,及时夺过了枪,好像早料到有此一举。
  “机会我给你了。明天开始,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有第二次。”他不愿意浪费时间与她纠缠,因他们之间只论成败,没有输赢。或许离开这里是他认为最理智的选择。可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响动。回头一看,段思绮竟然跪坐在地,她割腕了。如果不立刻救治,失血过多造成最大的后果便是死亡。可他却总能在这种争分夺秒的危急时刻,保持着一贯的冷静。这种沉着,近乎残酷。
  望着那一滩触目惊心的殷红,他连感慨都显得异常平缓:“我只想问你一句:为我这样的人而死,值得吗?你既然连死的决心都有了,为何不好好活给我看?你不是想知道我对你可曾有过愧疚,我现在坦白告诉你:如果你死了,对我不会有任何改变。这样的我,你真觉得还有死的必要吗?要是你仍然打算一死了之,我成全你。”不言而喻,他不会横加干涉她的生死。如果一个人不愿活着,勉强保住命根本毫无意义。所以摆在段思绮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活着,要么死去。薛云烬有句话说得不错:为我这样的人而死,值得吗?她很清楚,不值得。倘若她今天真死了,他也不会难过,更不会有所谓的愧疚。只有活得比他更好,才是对他最大的回击。
  薛云烬,以后你再也伤害不了我,因为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为了自己,也为了母亲。哪怕我什么都不如你,至少我还有家人。而你除了没完没了的算计,便一无所有。所以,我一定会活得比你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