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美]弗雷德里克·波尔    更新:2021-12-06 18:52
  桑迪有时候会大着胆子叫她莎拉-托克,但是正式一点,年轻的成年人,比如说这个小分队里的成员,都该称她玛莎拉。
  登陆地球的时刻越来越临近了,桑迪和他的队友们不得不轮流干船上的活。有时候是收割任务,他们得把那些粮食作物一一拔出,将块茎上的泥巴洗净,再将枝与叶分开;当然,如果这种作物正值花期,还得先将花一一摘除;如果已经结果了,还得先摘下那些圆圆的白色果子。拔块茎是件脏活,但跟收割完之后要干的活相比,这还算是干净的呢。收割完了,就要着手准备下一轮作物的播种——他们得从循环站接来一桶桶秽物污水,将其拌进土里。海克利人吃的这种作物颇为奇异,它全身的每一部分都可以吃,而且每一部分都有上百种吃法,所以收割完之后,土里便干干净净,无甚残余了。也因为这个,所有的营养物都必须回收,不管是垃圾箱里的食物残羹,还是船员们消化系统排出的废物,最终都要回到循环站,成为循环槽底的烂泥。
  然而这样的活比起打扫胡西克畜栏的活,还算不上是最坏的差使。胡西克是一种四足肉用动物,遍身鬃毛,皮色灰白,像公猪一样肥壮,十分地温驯。它们个头有拉桑德那么大,对人很有感情。但它们身上那股味,尤其是粪便的气味,可真让人受不了。尽管这样,有时有的胡西克竟会用鼻子蹭蹭拉桑德以示亲热,甚至在他将它们赶上车送去屠宰场时也是如此。而在屠宰场静静等待那将结果它们性命的一击时,它们竟还会伸出粗短的蹄子,对屠宰员们又是拍又是摸的,亲热得不得了。胡西克长得不太像桑迪在地球电视节目中看到的猫狗,但却是他周围最类似猫狗的东西。有时候桑迪希望他能有一只小胡西克作宠物,当然这个愿望是行不通的。在海克利星际飞船上,诸如宠物之类的东西是不允许存在的。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宠物的话,拉桑德·华盛顿自己倒可以算一个。
  “走快点,走快点!”玛莎拉不停地催促他们。小分队的队员们懒懒散散地走着,盯着经过的一个个船舱,一条条通道,心里发痒,又有点怅然,他们以前可以在这些地方任意游荡,现在却被禁止了。一路上其他的海克利人都回头打量他们,这是因为这些日子里,在船上,这支赴地小分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引人注目。一般情况下,这些队员都没什么地位。依照海克利人的标准,他们只是“切斯”,这表明他们已经成年了,但还年轻,不够成熟。通常情况下,队员们哪怕再年长六岁,也没有谁会被认为已有资格去担负什么正经八百的使命。然而,现在是特殊时期,已经没有时间等他们再长大点,头脑再聪明点了,因为需要他们承担使命的时刻已迫在眉睫了。其他海克利人看待他们,就犹如地球上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一个愤世嫉俗的日本人评价那些十七八岁的神风特工队队员一样。他们将要去执行的这项重大任务甚至可能会让他们死于非命,这为他们赢得了一定的尊敬。但话说回来,他们还只是些愚鲁的毛孩子。
  这天上午他们要干的活是为育婴房安装防护网。等飞船进入环绕那颗叫做“地球”的行星的轨道后,所有的引擎都将关闭,到时候船上一切物体将会突然失重。队员们现在把防护网装好,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有了防护网,育婴房里新出世的欢蹦乱跳的小海克利们到时候就不会把他们稚嫩的小脑袋撞到硬邦邦的栅墙上去了。
  大家检查了一下育婴房的情况,戴米特里厄斯下令道:“桑迪,你爬上去,你是我们当中最轻的。”
  “你把最累的活儿分派给我了。”桑迪发起了牢骚。要是在墙的上部干活,就得手脚并用,抓住栅墙,同时还得腾出手来接住别人扔过来的一团团沉甸甸的弹力绳索。
  “活该,”海伦在一旁用沙哑的声音恶毒地说,“你也该真正干点活了。”然而紧接着,她就被分派去爬对面的墙,接住桑迪扔过来的绳索,因为除了桑迪,她的个子在队里是最小的——当然,比桑迪要大多了。
  为了不浪费时间,队员们一块儿玩起了一个随意的游戏——他们称这个游戏为“有问必答”——互相提问一些难题。这是海伦出的主意,所以她还得想想该选哪类题目。“就考人名的中间部分吧!”她决定了。
  “考历届美国总统姓名的中间部分怎样?”波顿小心翼翼地提议。在小队里,他是最胆怯的一个,同时还是最矮最胖的。他走路时一蹦一跳的笨拙模样,让每个人都忍俊不禁。可是他若提个什么建议,只要有人愿意倾听,一般都会让大伙觉得是个好主意。
  “好啊,”桑迪急切地说,同时调整了一下他的助听器,以免漏听了什么,“我先来吧,赫伯特·胡佛名字的中间部分是什么?”
  “是克拉克!”戴米马上说道,“他名字的中间部分是克拉克。赫伯特·克拉克·胡佛,1929年至1933年间在任。1929年股市崩溃,当时的总统就是他,股市的崩溃导致了后来的经济大萧条,街上到处是卖苹果的小贩,人们排队领取救济食品,大批大批的人失业,打惯高尔夫球的人将就着改在室内打微型高尔夫……”
  波丽拿起一团绳子对着戴米扔了过去,她不耐烦地说:“说出名字的中间部分就行了,重新来过。”
  戴米咯咯笑着接住绳子,眼睛里充满了得意而愉快的泪水。他将绳子扔给桑迪,桑迪一边听他们回答,一边把绳子在墙的栅板上绕了一圈并扎紧。他说:“好吧,那么理查德·尼克松名字中间那部分是什么呢?”
  “是米尔豪斯!”波丽抢答道,她早就想好了下一道难题:“谁知道卡尔文·柯立芝①名字的中间部分?”她颇为自得,舌头伸进伸出地舔着,自信大家都被她难倒了。但是波顿耍了她一把。
  【①约翰·卡尔文·柯立芝,美国第30任总统(1923-1929),共和党人。】
  “我知道,就是卡尔文!”波顿得意洋洋地说,“卡尔文才是他名字的中间部分,他名字的开头部分应该是……应该是……”
  “是什么,是什么?”波丽逼问道,“我出的题你没答对!”
  “我答对了!”波顿大声吼道。
  “你没有!”
  “你这个又瘦又傻的吮汁鸟①,”波顿朝波丽嘘了一声,对自己能脱口说出地球上的粗话,以及能发出一连串“S”音,十分得意,“我答对了!”
  【①吮汁鸟:英语原文为sapsuker,乃啄木鸟的一类,名为吸汁啄木鸟,产于北美洲。此处因译文需要,稍做改动。】
  “你就是没有,没有!我说了,他名字的开头部分是卡尔文,你得说出中间那部分是什么,不然你就输了。我可要重新出题了——哎哟!”她正气吁吁地说着,波顿朝她扑了过来,三角形的脑袋正好撞在波丽的肚子上。
  这场打闹使架网的工作停了下来。海伦也从墙上跳下来加入其中。不过桑迪还是呆在墙上没下来。这种混战对他的朋友们来说并不怎么危险。年轻的海克利人每个都是他的两倍重,而且打起架来彼此之间大多斗个平手。桑迪就不一样了。他既没那么大的个头,也没有大象那么厚的皮,以轻松承受这种打斗。而且要跟海克利人打架,他的肌肉也显得可怜。随便哪个年轻的海克利人都能将桑迪的四肢轻而易举地扯掉,就像一位恋人从花朵上轻轻扯下一瓣花瓣一样。他们小时候就几次差点闹出这种事来。
  然而这并不是说拉桑德·华盛顿是一个身弱体虚之人。地球人若见了他,恐怕没有一个会这样以为,但是海克利人的块头可不是地球人比得了的。他们也清楚这点。那怕他们当中有谁冲着桑迪大发雷霆,也不至于会朝他挥拳动脚。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知道,小分队中这惟一的地球人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等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另一方面,他们对桑迪还是蛮感激的,大家都欠他的情。他们明白,要不是因为需要给拉桑德·华盛顿这个地球人找些同伴一块儿成长——当然这种同伴不可能是人类,因为飞船上也没有其他地球人,海克利人只能设法给桑迪找些尽量与地球人相像的伴儿——极可能到现在他们还被冷冻在飞船上巨大的低温育婴房里,是一个个尚未孵化的卵呢。
  其他队员还在打打闹闹,桑迪从墙上滑下来,缩进一张凳子后的角落里。那儿有一排排海克利婴儿将要用到的巢——它们未来的小主人现在还在孵卵器里呢,这些巢刚好成为隔离这场斗殴的防护屏障。能从墙上下来,桑迪感到自在快活。他舒舒服服缩在角落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他把头埋得低低的,以免被空中乱飞的东西击中,然后开始写起诗来。
  写诗对海克利人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自然,在那些生来就是为了在飞船外部干重活、或是在发动机房有害的辐射环境里工作的目不识丁的粗汉们看来,写诗就是件稀罕事了。桑迪的六个队友经常写诗,这是一种炫耀自己才能的方法。桑迪早就写了大量的诗作,不过,和他那些队友的作品一样,他的诗都是以海克利文写的。海克利文是一种表意文字,不是字母文字。海克利人写诗很讲究经过巧妙构思呈现于纸上的诗歌造型,他们认为这与文字的含义同等重要。桑迪现在想做的是件其他人没做过的事:写一首海克利式的诗,不过要用英语写。